再見了，新竹市建台街20號

 

        我家的門牌，已經用白報紙包好，仔細地收在櫃子裡了。
        那是從我會說話以前就住著的家。母親在這個家坐月子，
        嫌悶，自己殺了一隻雞，雞沒死，掛著快要斷掉的脖子在
        院子裡狂飛。

      

        我也是在那個院子裡長大，父母忙著賺錢，一大清早把我
        推到大門口，讓路過的鄰居逗我玩。這裡沒有人會偷小孩
       ，每家的孩子，都是全村的人幫忙養大。

 

        本來，我們家只有一個破爛的小紅門，和一塊破舊生鏽的
        門牌，老媽憑著手藝，增蓋一間小小的美髮院，和廚房餐
        廳連在一起，來洗頭的阿姨都會經過我們的餐桌，才走到
        洗手間。

 

        美髮院生意越來越好，大院子填上水泥，不再一下雨就踩
        得滿腳爛泥；美容院也擴建到院子外，客人不用邊洗頭，
        邊聞油煙味；小紅門換成小鐵門，門牌換新，門柱上還掛
        著「佳佳美容院」；夜來香也竄出圍牆，把整個巷子薰香。

 

        只可惜，圍牆外用大白圓框圈住的「反共復國」，字跡越
        來越斑剝，我們長大了，村子老了，住在破屋子裡的瘋子
        婆婆也死了。連老爸，也在重新裝潢的臥室裡，在睡夢中
        往生。

 

        孩子們全都離開村子，到外地念大學，求生存。再次回來，
        竟然是因為村子要拆除。眷村改建，所有的屋子一間不剩，
        全部剷平。

 

        我用數位相機，拍下所有的巷弄，我還記得每一個轉角發
        生過的故事。偷抽菸時，總要躲著出門乘涼的婆婆們；高
        中談戀愛時，偷偷牽手在小窄巷散步。

 

        遷出期限來臨的最後一天，我帶老媽去辦理斷水斷電、戶
        口遷移，用DV拍下對門鄰居的笑容，互道珍重後，各自搬
        到不同的城市。

 

        一年後，我們家的巷子，建台街，據說已經消失在新竹市
        的地圖上。

 

        兩年後，我的電腦被偷走，所有未備份的照片，全部遺失。

 

        五年後，當老媽已經習慣新的城市，新的朋友，卻傳來對
        門徐叔叔在台北騎車回家的路上，心肌梗塞，走了。沒幾
        個月，隔壁的周阿姨在新竹跳舞時，腦血管破裂，昏迷一
        週後過世。

 

        才五年，老家拆了，老朋友走了。

 

       「新竹市建台街20號」，早就不存在，只剩下那塊破舊的
        門牌，幫我們記得每一個人的笑容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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